東四郵局投遞部的早晨是從7點開始的。砸郵戳、數(shù)報紙、分信件,忙而不亂。幾十斤重的一厚摞報紙砸到桌子上,只見他們右手一翻變成漂亮的扇面,左手拇指和食指一抬一壓快速掠過,轉瞬間每個人就數(shù)出了自己要送的報紙數(shù)量。
投遞部副主任:“現(xiàn)在咱們開會。第一個安全,咱們逢會必講安全,現(xiàn)在這個天,中午熱了,早上還是涼,避免感冒。電動車發(fā)現(xiàn)有問題的,及時上報,咱們趕緊維修……”
東四郵局北新橋投遞部的郵遞員們開始分揀新到的包裹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通訊不發(fā)達的年代,郵遞員能夠帶來遠方親友的消息,是傳遞祝福與惦念的紐帶,曾是多少個家庭天天翹首等待的人。在我的記憶里,他們身著一身綠色工作服的樣子是那么神氣,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是那么熟悉和親切。
如今,在微信、視頻、電話如此便捷發(fā)達的時代,他們還會被多少人需要?這是我在采訪郵遞員之前最大的疑惑。
東四郵局北新橋投遞部已經(jīng)分好的報紙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來到東四郵局以后,我對朱南師傅尤為好奇。他做郵遞員29年,有28年都在同一個道段送報,唯一的一年被領導調往別的道段,沒想到用戶不答應,一撥又一撥的人來找郵局領導,懇求朱師傅回去。如此讓用戶留戀的郵遞員是什么樣的呢?
當我見到朱師傅的時候,頗感意外。他一看就是內向的人,很少笑,話也少,45歲的人,多問幾句就臉紅脖子粗,甚至還會結巴。他的“魅力”究竟在哪兒?揣著一個又一個的疑惑,我跟著朱師傅出門了。
朱南師傅正在胡同里送報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“來報啦,報紙!”
上下午各送倆小時的報紙,朱師傅送一路,喊一路,有聲送報的習慣堅持了29年,從未改變。他說師傅當年就這么教的,不能忘。
朱南:“我剛開始跟師傅學是用了一個禮拜學會這個道段的。頭三天師傅帶著我,然后后三天師傅在后面跟著,我自己送?!?/p>
記者:“看你放的地方對不對?”
朱南:“對,路線走的對不對?報紙投的地方對不對?1990年的事了,二八自行車?!?/p>
進了胡同,大爺大媽們都親切地叫他小朱子,近30年的情分,濃縮在那一聲深情的稱呼里。
女士:“他來的時候還是個孩子?!?/p>
女士:“再沒有比他更認真的了。”
老人家:“都舍不得讓他走,特別實誠。哪家的報紙非得給送到家,交給你,沒人也得給你放窗戶口。扔外頭?沒有那個!一直這樣?!?/p>
劉小梅,北京東四郵局北新橋投遞部的郵遞員,40歲,與朱師傅相比,她算是“新兵”?!?/p>
小梅:“大爺,報紙來嘍!您是不是出來一會兒了?”
大爺:“哎,謝謝啊。”
正在數(shù)報紙的小梅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做郵遞員7年2個月,但管片里的街坊四鄰對待她,熟悉得就像見到對門的鄰居一樣,親切得讓人羨慕。
在胡同里送報紙和包裹的小梅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米大哥養(yǎng)了7條狗,敲了門一定記得不能動;李叔叔上午常不在家,包裹直接放在門口柜子的最底層;不能耽誤了趙大爺,晚報送晚了他會不吃飯……
小梅:“他們家,哎呀,養(yǎng)一大堆狗,一敲門,全都跑出來。”
用戶:“哎,謝謝你啊!”
小梅:“哎,好了?!?/p>
記者:“你每次去他們家送包裹,心里有負擔嗎?”
小梅:“現(xiàn)在沒有了。以前很害怕,特別是那條大黑狗。第一次送的時候出來五六條狗,嚇得我喊一聲,我跑得可快了。我在前面跑,它們在后面追。”
等待用戶開門的小梅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在迷宮般的胡同里,小梅的心里像畫著一張帶著人名和時間點的地圖。訾阿姨93歲,106歲的老伴去年剛去世,小梅每天一定要把報紙交到老人手里才肯放心。
鄰居:“剛才上哪兒去了?”
訾阿姨:“我去買了一包魚唇,就走不回來了?!?/p>
小梅:“你要買什么,你就跟我說,我就順便幫您買了?!?/p>
訾阿姨:“你還少幫我了?我這脖子這里有倆大疙瘩,天天來幫我揉,還幫我干活,我真是不落忍了。”
小梅:“沒事的。”
小梅常去看望93歲的訾阿姨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胡同里老人居多,小梅不僅送報紙、包裹,還常陪著聊聊天,干點活,騎著郵車來回跑的小梅成了老人們心里的惦記。
胡同里的阿姨一定要給小梅剪薄荷葉吃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一瓶罐頭,一把薄荷葉,常有老人站在門口扯著脖子等小梅。小梅告訴我,這份情意最金貴。兒女都忙,孤單的老人們可不就跟千里之外的母親一個樣?
小梅說:“我媽也是一個人在家里,我經(jīng)常我都忙得都沒時間跟她聊。有時候一跟我開視頻,我就說媽,我忙著呢;晚上回去也是太晚了,就該睡覺了。我媽說,你看你老忙,白天也沒時間,晚上也沒有……”
小梅每天上午送1100份報紙,下午送88份晚報,包裹每天數(shù)量不一,我跟著她的這天,上、下午加起來83個。小梅說,最高峰的時候可經(jīng)常是100多個。
小梅下午的包裹(央廣記者 馮會玲攝)
最后一份報紙是胡同口的華妮姐訂的,她五十出頭,幾年前動脈瘤手術后就半身癱瘓,一個人住著,右手不能動,走路也很慢,總有需要搭把手的時候。
小梅:“做好了,都熟了!”
華妮:“太棒了!吃吧,坐這兒,吃!”
華妮姐饞了好幾天,這會兒終于開心地吃上了小梅做的韭菜雞蛋餡餅。
華妮:“我得吃5個6個。咱們把這一盆都吃了才好呢!”
小梅:“吃了今晚上就睡不了覺了!”
華妮:“太好吃了!”
窗外大雨滂沱,小屋里姐倆聊得忘了時間。小梅起身離開時,已經(jīng)晚上9點。
小梅:“一會兒關門,睡覺!”
華妮:“什么時候想來就來啊?!?/p>
小梅:“好了,別出來了,關門吧。你別出來了,雨大……”
從1958年為用戶“大開方便之門”到沿襲多年的“用戶是親人”,幾十載春秋,任風雨變換,時代更迭,東四郵局的郵遞員與用戶之間的距離卻從沒有改變。
朱南和小梅只是東四郵局幾代郵遞員中普通的兩位,他們之間的“傳幫帶”,傳授的絕不僅僅只是如何送報紙、拿包裹,更多的是要慢下腳步與用戶溝通、以誠相待??赡茏隽撕芏嗖皇欠謨鹊墓ぷ?,卻和用戶積累起如親人般深厚的情誼。